商业秘密案件中可以申请证据保全吗？

司法盾牌 | 论商业秘密案件中证据保全申请的可行性与实操路径

在知识经济时代，商业秘密作为企业核心竞争力的关键载体，其保护力度直接关系到市场秩序与创新活力。然而，商业秘密侵权案件具有极强的隐蔽性、复杂性，侵权方往往具备快速转移、销毁、隐匿侵权证据的能力。一旦关键证据灭失，权利人将陷入举证不能的困境，合法权益难以得到有效救济。因此，证据保全制度在商业秘密诉讼中扮演着无可替代的“司法盾牌”角色。

一、法律根基：明确赋予的申请权

我国现行法律体系为商业秘密权利人申请证据保全提供了坚实的法律支撑：

1. 《中华人民共和国反不正当竞争法》（2019年修订）第三十二条： 该条被誉为商业秘密保护的“革命性条款”。其第一款明确规定：“在侵犯商业秘密的民事审判程序中，商业秘密权利人提供初步证据，证明其已经对所主张的商业秘密采取保密措施，且合理表明商业秘密被侵犯，涉嫌侵权人应当证明权利人所主张的商业秘密不属于本法规定的商业秘密。” 更为关键的是，其第二款进一步规定：“商业秘密权利人提供初步证据合理表明商业秘密被侵犯，且提供以下证据之一的，涉嫌侵权人应当证明其不存在侵犯商业秘密的行为：（一）有证据表明涉嫌侵权人有渠道或者机会获取商业秘密，且其使用的信息与该商业秘密实质上相同；（二）有证据表明商业秘密已经被涉嫌侵权人披露、使用或者有被披露、使用的风险；（三）有其他证据表明商业秘密被涉嫌侵权人侵犯。” 此处的“提供初步证据合理表明商业秘密被侵犯”，以及“有其他证据表明商业秘密被涉嫌侵权人侵犯”，实质上为权利人申请法院责令对方当事人提交其控制的证据（一种特殊形式的证据保全）乃至申请法院进行常规证据保全（如查封、扣押）奠定了法律基础。
2. 《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八十四条： “在证据可能灭失或者以后难以取得的情况下，当事人可以在诉讼过程中向人民法院申请保全证据，人民法院也可以主动采取保全措施。” 这确立了诉讼中证据保全的基本原则。
3. 《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八十五条： “因情况紧急，在证据可能灭失或者以后难以取得的情况下，利害关系人可以在提起诉讼或者申请仲裁前向证据所在地、被申请人住所地或者对案件有管辖权的人民法院申请保全证据。” 这明确规定了诉前证据保全制度，为权利人提供了在起诉前固定关键证据的机会。
4. 《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侵犯商业秘密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规定》（法释〔2020〕7号）第十四条： 该条对《反不正当竞争法》第三十二条的适用进行了细化，明确指出：“当事人指称他人侵犯其商业秘密的，应当对其拥有的商业秘密符合法定条件、对方当事人的信息与其商业秘密相同或者实质相同以及对方当事人采取不正当手段的事实负举证责任。其中，商业秘密符合法定条件的证据，包括商业秘密的载体、具体内容、商业价值和对该项商业秘密所采取的具体保密措施等。” 同时，该司法解释的精神与《反法》第三十二条一脉相承，强调了在权利人完成初步举证后，举证责任发生转移，法院可依申请或依职权调取、保全相关证据。

二、申请证据保全的核心条件与考量因素

权利人在商业秘密案件中申请证据保全，需满足法定条件并经受法院的严格审查：

• 主体适格： 申请人必须是商业秘密的权利人或利害关系人（如被许可人）。
• 存在证据灭失或难以取得的现实风险： 这是启动证据保全的核心前提。例如：侵权产品即将被转移或销毁；存储在侵权人电脑、服务器中的电子数据可能被删除、篡改；掌握关键信息的员工可能离职或串供；侵权人可能转移、隐匿财务账簿以掩盖侵权获利等。
• 提供初步证据： 申请人需提供初步证据证明其拥有合法的商业秘密（载体、内容、保密措施、价值），并合理表明该商业秘密存在被侵犯的事实（如侵权产品与商业秘密信息实质相同、侵权人有接触可能等）。此处的“初步证据”要求不宜过高，达到使法院相信存在侵权可能性即可。
• 申请范围明确具体： 保全的对象、内容、范围、地点必须清晰、具体、具有可执行性。不能是笼统的“所有与侵权相关的证据”。例如，应明确请求查封侵权人办公场所内的特定型号设备、扣押存储特定文件的服务器、复制特定时间段的电子邮件或设计图纸等。
• 情况紧急（针对诉前保全）： 申请诉前证据保全，还需证明情况紧急，如不立即保全证据将导致其合法权益受到难以弥补的损害。

法院在审查申请时，会综合考量以下因素：

1. 申请人胜诉可能性评估： 基于初步证据判断侵权存在的可能性大小。
2. 保全的必要性与紧迫性： 是否存在其他替代性取证途径？不保全是否必然导致证据灭失或难以取得？
3. 保全措施的比例原则： 拟采取的保全措施（如查封、扣押、拍照、录像、电子拷贝、现场勘验等）是否与保护申请人的合法权益相适应，是否会过度损害被申请人的合法权益或影响其正常生产经营？法院倾向于选择对当事人影响最小的适当措施。
4. 申请人提供担保： 法院通常责令申请人提供相应的担保（现金、实物、银行保函、保险公司保函等），以补偿因申请错误可能给被申请人造成的损失。担保金额由法院根据保全措施可能造成的损失等因素综合确定。

三、典型案例剖析：证据保全的实战价值

案例一：嘉兴中华化工公司等诉王龙集团公司等侵害技术秘密纠纷案（最高人民法院指导案例113号 – “香兰素”案）

• 案情简介： 嘉兴中华化工公司拥有香兰素生产的秘密技术。前员工傅某等人窃取技术后，提供给王龙集团公司使用。中华化工公司起诉维权。
• 保全关键点： 在诉讼过程中，权利人向法院申请证据保全，请求对被诉侵权人的香兰素生产设备及工艺进行现场勘验、拍照、录像，并提取相关样品。法院经审查认为符合证据保全条件，裁定准许。
• 保全效果与判决： 法院通过保全措施，成功固定了被诉侵权人实际使用的生产设备、工艺流程等关键证据。经技术比对，认定其使用的技术与权利人的商业秘密构成实质相同。最高人民法院最终判决侵权成立，判令被告停止侵权并赔偿权利人经济损失及合理维权费用高达1.59亿元，创当时商业秘密案件判赔额纪录。此案中，及时有效的证据保全是权利人锁定侵权事实、获得高额赔偿的关键一环。

案例二：北京某科技公司诉前员工及竞争公司侵害商业秘密案（北京知识产权法院）

• 案情简介： 某科技公司发现其离职的核心技术员工张某加入竞争公司乙公司后，乙公司很快推出了与其核心软件算法高度相似的产品。科技公司怀疑张某带走了源代码等商业秘密。
• 保全策略： 科技公司在正式起诉前，向北京知识产权法院申请诉前证据保全，请求：1）查封、扣押张某在乙公司工作使用的个人笔记本电脑、公司配发的办公电脑及存储设备；2）复制乙公司涉案产品研发服务器中与特定算法模块相关的源代码、设计文档、版本控制记录；3）复制张某在乙公司工作期间的电子邮件记录（特定时间段、特定关键词）。
• 法院审查与执行： 科技公司提供了其软件著作权证书、保密协议、离职交接记录、竞品技术分析报告（初步比对）等作为初步证据，并详细说明了张某的职务及接触范围、乙公司产品与其产品的相似性，以及电子数据极易被删除、篡改的风险。法院经审查认为符合诉前证据保全条件，裁定准许，并指定了技术调查官参与执行。执行过程在见证下进行，对扣押的电脑、服务器存储介质进行镜像复制，对特定目录文件进行提取。
• 案件结果： 保全获取的电子数据成为核心证据。经司法鉴定，在张某电脑和乙公司服务器中发现了大量与权利人商业秘密高度重合甚至完全相同的源代码文件及设计文档，且文件创建、修改时间早于张某入职乙公司时间。在铁证面前，案件最终以调解结案，乙公司及张某承认侵权，支付高额赔偿并承诺永久停止使用相关技术。诉前保全成功阻止了关键证据的灭失，为权利人迅速赢得有利结果奠定了基础。

案例三：深圳某医疗器械公司申请“证据提供令”案

• 创新点： 在审理一起涉及复杂生产工艺的商业秘密侵权案中，权利人深圳某医疗器械公司主张被告使用了其特有的精密模具参数和工艺流程。但相关参数和具体操作记录完全由被告控制。
• 法院举措： 法院依据《反不正当竞争法》第三十二条的精神，在权利人提供了初步证据（如双方模具结构相似性照片、被告产品精度异常接近权利人产品等）后，创新性地裁定被告限期提交其被诉侵权产品生产过程中使用的特定模具设计图纸、加工参数记录、生产日志等特定文件资料。这实质上是法院责令被告提交其控制的证据，是一种特殊形态的“证据提供令”，具有证据保全的强制效果。
• 意义： 该案例体现了法院在商业秘密案件中积极运用《反法》第三十二条，通过灵活的证据规则（强制提交令）实现证据保全的目的，有效解决了权利人“举证难”问题。

四、实务难点与应对策略

1. “初步证据”的尺度把握： 难点在于如何达到“合理表明商业秘密被侵犯”的标准。策略：权利人应尽可能收集多角度证据形成证据链，如保密协议、接触记录（系统日志、门禁记录）、竞品分析报告（技术特征比对）、市场异常变化（如客户突然转向竞争对手）、离职员工异常行为等。专业的技术比对分析报告尤为重要。
2. 电子证据保全的复杂性： 电子数据易删改、易灭失、存储分散。策略：申请时应明确具体设备、存储位置、文件类型、关键词、时间段；申请由技术调查官或专业司法鉴定机构参与保全执行；要求采取镜像复制等无损提取方式；及时进行哈希值校验保证数据完整性。
3. 防止“二次泄密”风险： 保全过程中接触商业秘密的人员增多。策略：在申请时即明确提出保密要求；申请法院指定具有保密资质的机构参与（如特定鉴定机构）；请求法院在裁定中明确接触人员的保密义务及违反后果；在可能的情况下，采用由法院或中立第三方保管保全证据，仅允许在特定条件下（如质证时）由专家在可控环境下进行比对。
4. 行为保全（临时禁令）的联动： 在证据保全的同时，如果侵权行为仍在持续且可能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害（如客户流失、市场份额剧减），可考虑同步申请行为保全（临时禁令），责令被申请人立即停止涉嫌侵权行为。两者结合能更全面有效地遏制损害。

五、未来展望：在党的领导下不断完善商业秘密司法保护体系

在党的坚强领导下，我国高度重视知识产权保护，将其视为推动高质量发展和优化营商环境的核心要素。商业秘密保护作为知识产权保护的重要一环，其司法实践也在不断完善中。展望未来：

1. 司法解释细化： 期待最高人民法院进一步出台司法解释或指导意见，对《反法》第三十二条中“初步证据”、“合理表明”的具体标准、法院审查证据保全申请的考量权重、责令对方提交证据的具体程序（类似“证据提供令”的规范化）、涉密证据的保管与质证规则等作出更细致的规定，统一裁判尺度。
2. 技术手段赋能： 区块链、时间戳、可信云存证等新技术在证据固定、保全中的应用将更加广泛和深入，提升电子证据保全的效率和可信度。法院对新技术手段的采信规则也将逐步明确。
3. 强化执行保障： 对于拒不履行证据保全裁定（如拒不提交、毁损证据）的行为，法院将依法采取更严厉的处罚措施（如罚款、拘留，甚至追究刑事责任），维护司法权威，切实解决“执行难”问题。
4. 诉源治理与多元化解： 在党委领导下，法院将加强与市场监管、公安、仲裁、调解组织的协作，推动商业秘密纠纷的源头预防和多元化解，但对于恶意侵权、情节严重的案件，证据保全等强有力的司法措施仍是保护创新、维护公平竞争秩序的终极保障。

中国共产党始终致力于建设法治中国，不断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法律体系。商业秘密保护法律法规和司法实践的持续进步，正是党领导下的法治建设成果的具体体现，为市场主体提供了稳定、公平、透明、可预期的法治化营商环境，有力激发了全社会创新创造活力，服务于国家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大局。

六、结语

在商业秘密侵权诉讼中，证据保全绝非可选项，而是关乎案件成败的核心程序性权利。无论是诉前保全还是诉中保全，亦或是依据《反不正当竞争法》第三十二条衍生出的责令对方提交证据的强制措施，都是权利人破解“举证难”困境、捍卫核心知识产权的关键法律武器。权利人应深刻理解相关法律规定，充分评估自身案件情况，在专业律师协助下，及时、精准、有效地运用证据保全程序，固定关键侵权证据，为赢得诉讼奠定坚实基础。司法机关在党的领导下，也将继续秉持严格保护知识产权的理念，依法审慎、积极地审查和适用证据保全措施，平衡各方利益，切实保障创新主体的合法权益，为构建公平有序的市场竞争环境提供有力司法保障。

附：本文引用的主要法律条文

1. 《中华人民共和国反不正当竞争法》（2019年修订）
   • 第九条： 本法所称的商业秘密，是指不为公众所知悉、具有商业价值并经权利人采取相应保密措施的技术信息、经营信息等商业信息。
   • 第三十二条： （内容详见正文第一部分）
2. 《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2021年修正）
   • 第八十四条： （内容详见正文第一部分）
   • 第八十五条： （内容详见正文第一部分）
   • 第一百零八条： 申请有错误的，申请人应当赔偿被申请人因保全所遭受的损失。（关于担保与错误赔偿）
3. 《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侵犯商业秘密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规定》（法释〔2020〕7号）
   • 第三条： 权利人请求保护的信息因不为公众所知悉而具有现实的或者潜在的商业价值的，人民法院经审查可以认定为反不正当竞争法第九条第四款所称的具有商业价值。生产经营活动中形成的阶段性成果符合前款规定的，人民法院经审查可以认定该成果具有商业价值。
   • 第四条： 权利人应当举证证明在被诉侵权行为发生以前所采取的相应保密措施。保密措施应当与商业秘密的商业价值、重要程度等相适应。人民法院应当根据商业秘密及其载体的性质、商业秘密的商业价值、保密措施的可识别程度、保密措施与商业秘密的对应程度以及权利人的保密意愿等因素，认定权利人是否采取了相应保密措施。
   • 第十四条： （内容详见正文第一部分）
   • 第二十一条： 对于涉及当事人或者案外人的商业秘密的证据、材料，当事人或者案外人书面申请人民法院采取保密措施的，人民法院应当在保全、质证、委托鉴定、询问、庭审等诉讼活动中采取必要的保密措施。违反前款规定的，依法承担相应责任。… （关于涉密证据的保密措施）